往者不谏

我是疯批驼sfw,天雷驼妹,关注前请看置顶

【熙驼】伪善

◎含熙驼(Rascal×Deft)

◎全文1.4w字,非现背,校园AU,性格、行为、经历存在脱离真人,重度ooc,文内逻辑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!文笔差梗烂俗,剧情无逻辑胡诌乱飞,有三岁玩具车,感到不适请立即退出!

◎ooc归我,与他们无关

◎禁转出/上升/圈真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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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
  “叮铃铃铃铃铃铃……叮铃铃铃铃铃铃……”


  金赫奎第三次掐断闹钟,翻个身继续看小说,被子大半垂于床沿,空调扇叶转两圈又顿住,微鸣着继续运行,冷风喷吐而出,薄薄一层被子越发摇摇欲坠,随时都有自由落体的危险。


  “金赫奎——!”声音随着热气一道闯进寝室。


  “嗯……怎么了……”


  “快去校门口帮忙啊,不是要引导新生入学吗?你自己数数闹钟响几回了,再不去一会儿老师来查寝直接被抓。”舍友顺手掀开只关了半边的蚊帐,将被子塞回他床上。


  “嗯。关门啊,好热。”


  舍友踢一脚门框,带起一阵风,“还不起来?”


  金赫奎慢悠悠坐起来,扯回被子揉一把凌乱炸毛的头发,低头继续看手机。在舍友下次出声前转过身,顺着梯子一阶一阶下床,“知道了知道了……真麻烦啊,大夏天的。”边说着随手从衣柜里拽出件灰色外套,拉链拉到头,长裤长袖帆布板鞋,一身裹得严严实实。


  走到校门口,金赫奎在原地站几秒,没人找他帮忙,环顾四周选中一块树荫,又蹲下了。


  金赫奎盘算着在校门逗留一小时,然后找个场馆吹一小时空调,算算时间差不多可以吃晚饭,然后回宿舍。多么完美的计划。


  “你好,请问你是设计专业的学长吗?”


  金赫奎腿还没蹲麻,小算盘便落空,还没来得及昂首看一眼提问的男生,想也不想就摇头,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太礼貌,便准备抬头看着他再次给予否定答案。


  “不……呃,你刚是说设计专业吗?”金赫奎扭过话头。这人好凶啊,这表情是生气了吗?我刚太不尊重人惹到他了?骗他被发现会出事吧?不是,门口接引的人那么多,干嘛非找我啊?这学弟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惹,还不如一开始挑个好忽悠的小朋友呢。


  “是的。”


  金赫奎腿突然发麻,稍稍用劲没站起来,一手撑地再次发力。“啊,不好意思之前没听清,我是……呃,那我先带你去宿舍?”


  男生好心伸出右手,金赫奎没敢握,自己站起来拍拍手上沙砾,瞥眼他的行李问道:“需要帮忙吗?”


  男生收回手挠挠头掩饰尴尬,“不用不用,走吧,麻烦你带我去宿舍。”


  话倒是说得很客气,但是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忍怒,金赫奎主动接过男生手里的袋子,比想象中轻。“我来拿吧,跟我走就好,宿舍稍微有一点点远。”


  路上学生大多有说有笑,至于他们俩,沉默是今晚的康桥。金赫奎只想尽快把人送到目的地,最好不要交谈,没有相互认识的必要。


  “能稍微走慢点吗?”男生拖着行李箱落在金赫奎身后,“这个路箱子不太好拖。”


  “好的好的,不好意思……”


  “没事没事。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吧,我叫金光熙,金色的金,光芒的光,熙攘的熙。怎么称呼学长你?”男生眯起眼朝他露出八颗齿标准笑容。


  金赫奎一时半会摸不透他脾气,象征性地牵动嘴角,“金赫奎。”


  “我们同姓啊学长!真巧,难怪呢看你就面善,果然有缘分。”


  “哈哈,是吗?”


  “那学长具体是哪个专业的呀?”


  “产品设计。”


  “这也太巧了!我也是!”


  他接不上话,金光熙却彻底打开话匣子,跟夏天的蝉一样叽叽喳喳,问个没完没了。金赫奎只觉得可惜,早知道是个好相处的学弟他就蒙混过去了,何必来做苦力。


  新生所住楼层一般都在最顶上,金赫奎向来奉行能坐着绝不站着,能躺着绝不坐着,爬六层楼气息已紊乱。金光熙将塑料袋接回自己手里,从中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。他道谢接过,拧一下瓶盖没拧开,金光熙不由笑出声,他抬眼,屏息片刻似瞪非瞪,坚持不过两秒又微微喘息起来,手上正欲再发力时被人一把夺过,拧开瓶盖递给他。


  金光熙的手比被太阳曝晒数小时的矿泉水瓶更烫,不经意间抚过金赫奎手背,与他恰相反,冰凉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季节。


  他顺其自然将喝过的矿泉水塞回塑料袋,袋子系于行李箱杆,金赫奎手上空空如也,乐得轻松也不去争着帮忙,稍顿片刻平复呼吸,继续上前带路。这回金赫奎走得很慢,金光熙在后头跟着,阳光倾倒进走廊,过往行人周身都镀上一层金光,而金赫奎几乎是紧贴着墙面擦过,悄无声息没入阴影中。


  寝室的门大多都敞着,甚至已经开起空调,路过时偶能蹭上冷气。610内吵吵嚷嚷,金赫奎敲敲本就开着的门,“打扰了,请问能进来吗?”屋内静默不过半秒,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“欢迎”和“请进”。他退出门外,侧过身给金光熙空出位置,趁人还在认床位轻声询问:“那我就先走了?”


  金光熙放下背包跟出门,“走吧。”


  “啊?我回寝室,你不收拾东西吗?”金赫奎发懵两秒,回过神。


  “马上饭点了,今天辛苦赫奎哥带我认路,我请你吃饭吧,正好我还不太熟悉校园,学长好人做到底,推荐几个好吃的店和食堂怎么样?”


  他探头望一眼寝室,床板上还空荡荡,抿抿唇,“你先收拾,别急,我住410,好了来找我就行。”


  金光熙俯视他,又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,“好,我尽快,不会让学长饿肚子等我的。”


02


  金赫奎回到宿舍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,外套脱下随手搭凳子上,三两步翻身上床躺平。他不太能理解初次见面就热情异常的金光熙,宛如社交恐怖分子,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毫无缘由的亲昵。上百人里偏偏一眼挑中显而易见在逃避的他,明明什么忙都没帮上还非要请吃饭。图什么呢?


  天色渐晚,宿舍门再一次被撞开,热浪席卷而来,这回金赫奎没出声,约莫已然熟睡。


  “羊驼睡着了?”


  “好像是。”


  于是谈话声压得更低,“他今天去接新人了?”


  “去了去了,催他八百遍才出门。”


  “要喊他起来吃饭吗?”


  “算了吧,这细胳膊细腿,搬点东西回来就累得躺尸,喊他再下楼吃饭宁可饿着。”


  “也是,那一会儿带份饭回来喊他吧。”


  “不用,我一会儿去食堂吃。”金赫奎如同梦呓般,声音微不可闻。


  两人谈话中止,音量又提到正常水平,“你没睡啊?”


  “睡着了,刚醒。”


  “醒了就快起来,吃饭吃饭!”


  “你们先去吧,太困了再睡会儿,晚点吃,不用等我。”


  宿舍内又只剩空调的运转声,吹出的潮冷空气使他胳膊现出鸡皮疙瘩,这才想起扯过踢到角落里的被子,又昏昏沉沉半睡半醒。指关节落在门板上,像小球落地时最后几声弹跳,轻而快。屋内无人应答,门又开了,带起一阵细而缓的暖风,再合上时没半点声响,金赫奎依旧没动。


  金光熙坐在金赫奎的座位上,仰头细瞧垂出床沿的手。纤细白嫩骨节分明,中指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,手掌微蜷,由于太瘦,手腕尺骨小头凸起格外明显,锋利得像剑刃要刺穿皮肤,又单薄得像朽木片一触即碎。它无力地挂在床边,似一朵零落枯萎的铃兰,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它折断。


  金光熙仍保持仰视状态,眼神失去焦点。或许错怪他了呢,如此脆弱的人,该期盼他为自己做什么?


  衰败的花朵恢复鲜活美丽模样,在金光熙眼前晃了晃,“看什么呢?等很久了吗?”


  金光熙回神,对上金赫奎还未完全睁开的朦胧睡眼,“没多久。哥你睡觉不拉帘子吗?现在蚊子还挺多的。”


  “嗯,没事,晚上拉。”金赫奎边应答边下床,脚踝撞到栏杆,迅速泛起一片红,但动作没有丝毫钝滞。他拽外套没拽起来,瞥一眼金光熙,示意他离开椅背。


  金光熙看他又一身严严实实、与夏季无关的装扮,打趣道:“太阳都下山了,晒不黑,没必要穿这么厚,不热吗?”


  “外面蚊子多。”他俯下身系鞋带,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?口味偏好呢?酸甜苦辣咸?”


  好矛盾的人,睡觉不拉蚊帐,出门又怕蚊子咬裹成粽子。金光熙暗自吐槽。“都行,好吃就行,我们俩口味应该挺相近的吧?”


  “口味也能看出来吗?”金赫奎拿起玻璃杯。


  金光熙将矿泉水递给他,“你下午喝的。我猜的,因为觉得我们俩很有缘。”


  金赫奎灌了小半瓶水下肚,拧紧瓶盖置于桌上,“真没有想吃的?那我按我的口味挑了?”


  “嗯,随意。”


03


  金光熙属实没想到金赫奎会带他吃食堂,早知道不说随意了。他刚入学,还没来得及往饭卡里充钱,所以这餐自然而然是金赫奎请客。


  “下次我请你。”


  金赫奎找个干净空位坐下,“不用,哪有让新生请学长吃饭的道理,传出去不欺负人吗?”


  金光熙跟着坐在他对面,沉默着没接话,也没动筷。金赫奎问是否饭菜不合胃口,他摇摇头尝一口肉末茄子,意料之外的美味,“不是,挺好吃的……”于是俯首又尝另几道菜,声音闷闷,“赫奎哥,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。”


  金赫奎放下刚夹起的菜,盯着他仔细端详半晌,实在没什么印象,“有吗?”随即不再看他,继续自己的吃饭大业,缓慢咀嚼炸鸡腿。


  见他毫无反应,金光熙笑笑,“可能没有吧,就是觉得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,面熟。”看他对着一只鸡腿啃半天,又接上,“或许,是因为我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羊驼。”


  金赫奎顿片刻,咽下嘴里的鸡肉,“好冷的笑话。但我们确实不是第一次见。”金光熙猛然抬头,食堂屋顶的灯光映入他瞳孔,眼底瞬间明亮起来。


  “严格意义上来说,这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见。”


  他又低下头,那簇火光仿佛只是错觉,“啧,哥比我还冷啊。”


  回寝室的路金赫奎走得很慢,约莫是为了消食。以金赫奎的性格,若金光熙不挑起话题两人则无话可说,很多句子已经挂在嘴边,然而含住细细品味三两遍,他便不想说出口了。事情已经过去三年,金赫奎都不记得了,现在提起也是没趣。当有合适时机再告诉他吧,不知道他那时是否会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。


  “哦对了,还没加好友呢,我扫你还是?”


  金赫奎并不想加好友,他没想过今后校园生活还会与眼前的男孩产生交集,可对方已经点开微信,他没拒绝的道理,只能舔舔嘴唇,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“我扫你。”


  两人似乎离得稍远了些。“赫奎哥。”金光熙突然拉近距离,金赫奎已经在人行道最里侧,避无可避,侧身微昂首望他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校园广播里还放着Darin的《What if》,音量不算大,却足以盖过他的言语,金光熙分辨不出他是否作出回应。


  “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?我又不是坏人。”


  金赫奎无法回答他的问题,他天性不喜欢和旁人亲密接触,正常人应该都会和不熟悉的人保持社交距离吧?“我们,是今天才见的吧?我还不太习惯……”


  金光熙答非所问,“也是,还不习惯呢,如果我是坏人,哥肯定早就跑了。”


  这人,简直莫名其妙。当下金赫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,从而忽视了金光熙给他打备注时无需翻找,首选就是他的大名。


04


  大学生活说忙也忙,但总没有像高中那样几乎没自主分配的时间,课余活动也算多彩缤纷,金赫奎向来不乐意参加,不过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不参加,想要顺利毕业学分总要修够。还好这次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社交,活动地点也不远,只是绘画装饰校园桥洞。


  学校发颜料倒是挺大方,一桶一桶给。同学扎堆商量着墙壁分配画面衔接,金赫奎在人群边缘仿佛旁听者,具体商议出点什么结果也没注意,他混入其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异类。


  等大家探讨完,他取了颜料又缩到一角,蹲下身,未经过调色的红蓝黄绿白直接糊上墙,蓝天白云烈日当空青草红花,与幼儿园小朋友作画无异,饱和度之高即使是在昏暗桥洞里也格外刺目。不同的是小朋友可以画满白纸,而他将其拘禁在没人会发现的墙角。


  “赫奎哥的画作……还真是别具一格,朴实美。”


  金赫奎不知道人是何时靠近的,被吓了一跳,从调色盘里挖一块红颜料草草盖去痕迹,抬起头看清来者后没起身,“你怎么在这儿?不是大二美术系的活动吗?”


  金光熙放下水桶,水盛得太满,左右晃荡着泼洒在地,“你们只搬颜料不搬水的吗?一会儿怎么洗笔刷?”


  金赫奎向他后头望,还有二三男生也拎着水桶跟来,“辛苦了。”他猜测这几个新生大概刚好路过,被学长使唤帮忙也不好推辞。


  金赫奎回过身,拿起刷子大小的画笔一遍一遍描着面目可憎的红叉,身边气流仍阻塞不通,他再次昂首,“你不忙吗?”有个人老盯着自己还怎么摸鱼啊?


  “我不忙啊,过几天军训,反正现在没啥事儿,闲着也是闲着,看你们画画也不错。”


  “你不逛逛校园?我们学校还挺大的,吃的也多,你可以探探店。”金赫奎看他不为所动,继续道,“Z市你也是第一次来吧?有些景点可以去看看,趁军训前还没晒黑多拍点照。”


  “可是我跟同学还不熟,没法儿约,而且他们大多也不是本地人,跟我一样不了解周边。”


  金赫奎暗自吐槽,金光熙有把黏自己的一半热情贡献给同学,早就能俩人挤一张床分享初恋女友照片了。


  “诶,赫奎哥你明天有空吗?能当一回导游吗?”


  “没空。”金赫奎最怕麻烦,拒绝后才转动脑子搜罗一个合适的理由,刷子点点墙面,“忙着赚学分呢。”


  “哦哦,那我帮着一起画,应该很快吧?”


  金赫奎眼睛瞪大了些,心想找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,嘴里却道:“这样不好吧,我的活儿怎么好意思,况且你刚入学不久……”话虽这么说,他心里清楚,刚高考完不久的大一新生可比自己手绘靠谱多了。至于导游,管他呢,赖一天算一天。


  桥洞中吵闹声渐大,引人纷纷侧目探究,他们二人也被迫终止谈话,原是一男一女生了龃龉。金赫奎只瞥一眼,又回到面壁思过的状态,换黑颜料叠加在自己画作上。


  “刚刚分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”


  “你让这一小块区域出来,又不影响画面完整性。”男生蹙眉,不满姑娘无理取闹。


  “刚刚分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!”女生没多辩解,再一次重复质问。


  围观人群三言两语劝解着。


  “都是同学,也不是什么大事,没必要。”


  “是啊,我还巴不得有人能多画点我少画几笔哈哈哈。”


  男生似受到鼓舞,“分配的时候我就说过,你也答应了,况且我们这也是为学校画的,不要这么自私。”


  没人出来反驳,女生环视一周,看到蹲在角落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赫奎,快步上前扯起他,紧紧握着他手腕像是救命稻草:“你刚就站我旁边,他没说过,你能证明的。”


  小姑娘看着个儿小,手劲倒是挺大,掐得他发疼,是以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,很快又恢复恬淡模样。“我……刚刚在你身边吗?我不记得了。”苍天可鉴,金赫奎在他们分配的时候神游九霄云外,真不清楚实情。


  金光熙下意识想上前帮他挣脱钳制,怕茯苓块一般的皓腕拗之即断触之即碎。可他抬头,见姑娘眼眶微微泛红,而金赫奎双目无辜,掩藏凉薄淡漠,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动。


  眼前场景总觉似曾相识,恍惚间金赫奎以为自己回到高中教室,正心绪不宁时身旁人冷不丁出声,吓得他缩脚碰到水桶。“是吗?可是我看赫奎哥先前明明就在人家旁边,怎么会都没听到?”水洒上鞋面,在闷热夏季带来刺骨寒意,从脚尖蔓延上脊背。金光熙轻飘飘一句话把他推向尴尬处境,话语荡在桥洞中产生回音,声波震得金赫奎头皮发麻。


  金赫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搅和进来还拖自己下水,他该对金光熙怒目而视,金光熙来的时候同学早已各安其所,知道个屁的商讨情形。然而他只眼观鼻鼻观心,睫毛扑闪,盖去眼底情绪,叹息着再次摇头。“抱歉,我没注意。”


  围观者爱看热闹,期盼女孩追问,然而她僵持片刻,寓意不明地瞧了眼金光熙,终于松开手,像只泄气皮球,垂下脑袋不欲再辩驳,只令人大失所望地应一声“算了”。


  金光熙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一点都没变,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啊。”


  金赫奎没听清他在呢喃什么,看着女孩背影若有所思,把笔刷掷入自个儿置物桶后叫住她,“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换位置,我无所谓画什么。”他挑角落只是求清净。


  姑娘愣片刻,在接受与拒绝间举棋不定,金赫奎干脆提起器材换到本属于她的位置,于是女孩跟上脚步,弯腰收走自己绘画工具时顺道向他说声“谢谢”。


  金赫奎抬头端详这块被蚕食瓜分的墙面,冷笑出声,不久前咄咄逼人的男生侧目,见他面上笑意温和,暂时无法判别他所表之意。光看分割后留下的奇形怪状空间,还有什么可辩解?他们只听说了什么,刻意忽略做了什么。


  金赫奎没打算找金光熙要什么解释,见他还没走只无奈地瞧他一眼,似嗔责家中幼子还不懂事,很快又收回目光,思忖片刻挖起大块黑颜料向墙壁盖去。金光熙心中甚至生出负罪感,像是自己犯错,兄长,不,母亲,母亲在替他赎罪。他认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,于是板下脸匆匆离开。


  老实说,金光熙不觉得金赫奎是乐于助人的性子,贴在这位年长一岁学长身上的标签,是麻木不仁、事不关己、胆小怯懦。从没想过他会对旁人施以援手,虽然是以自己未曾设想过的方式,但帮了就是帮了。


  所以当时为什么不帮我呢?金光熙闭上眼,他恨金赫奎,甚至比起始作俑者,他更恨袖手旁观的金赫奎。


05


  天色渐晚,估摸着他们都该收工吃饭了,金光熙点开微信对话框,「赫奎哥画完了吗?」


  「没有。」这小子还敢给我发微信啊?不尴尬吗?金赫奎嗤笑一声,随手抄起矿泉水瓶,咕噜咕噜灌几大口。


  「生气了?」


  「没有^^」金赫奎对矿泉水瓶发了会儿呆,将文本框中赌气般的话叹息着删除,改成「生什么气?」发送。


  「就是下午那个学姐,我看她孤立无援怪可怜的,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她,一时情急给哥添麻烦了,对不起」


  「原来是这个啊,没关系呢」金赫奎感叹他天真单纯得几乎令人发指,或者该说蠢笨,但自己竟意外觉得他愚昧得可爱。实在不应当,他不喜欢空有满腔热血却没能力处置的善人,此类民众多半属害人害己麻烦精。


  金光熙无法理解他,关于别人的事不上心,关于自身的事也不在乎,像泥娃娃,毫无脾气任人搓圆捏扁。照这样下去大概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他突然觉得没劲,自己纠结数年之事,砸进对方记忆水池里或许涟漪都激不起。「那就好,哥早点休息」


  「不帮我画桥洞涂鸦了?」


  「应该画得差不多了吧,还需要我吗?」金光熙余光瞥到不知何时粘上袖口的黑颜料,抽两张纸擦试片刻没擦掉,补上一句「我明天来帮忙吧」


  「逗你的,快画完了」金赫奎把手机揣回衣兜,望一眼藏蓝的天,借着微弱月光继续对墙壁涂涂改改。


06


  金光熙还是约了金赫奎,在第二天路过桥洞时。


  背景不规则黑漆漆一片,像深渊也像裂缝,荆棘从中生出,顶端红色花朵娇艳欲滴。金光熙盯着瞧许久,忽而又凑近几步,发现最里层花瓣衰败枯零,细看长着白斑霉点。整幅图透出某种恐怖色彩,若一定要形容这种感受,就像中世纪的华美衣饰,包裹着重金属中毒的腐烂身躯。金光熙甚至闻到浓郁呛人的香水味,盖过某种不可言说的腐臭。强烈不适感使他生理性反胃,于是挪开视线扶墙干呕两声,倒没真吐出什么。


  他以为会是幼稚园儿童画画风,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猎奇诡异。太怪了,画和人都是。


  所以金光熙再次打电话给金赫奎,约莫三四声,闹铃就停止了。这大概是金赫奎接电话最快的一次,在他意料之外,又怨为什么这次接这么快,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措辞。实际上金光熙拨号时脑袋空白,也不清楚自己动机为何,只是潜意识里想这么做,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接起来电。


  “喂?”两头都静默太久,金赫奎率先打破空寂。


  金光熙找了一会儿自己的声音,金赫奎听到对方呼吸声,于是再次询问:“怎么了?你在哪儿?”


  “没事,我在桥洞,你昨天画画那里。”感谢金赫奎先抛出话题让他接,否则他还得死机重启大脑才能开始工作,“你吃饭了吗?”


  “没。”


  “那要一起吃饭吗?哪些店好吃?我怕踩雷。”


  “嗯……可是舍友在等我一起吃饭。”金赫奎吐出缠绵细丝,织下一张天罗地网,金光熙拨号瞬间扑进其中,本能地感受到危险,遂试图挣扎。


  “那算了,下次吧。”


  “没事,我拒绝了。你在原地等我吧。”他收网。


  桥洞外墙被绿植覆盖,避了烈日毒晒,但夏季里无风难免闷热,拧一把空气都能挤出汗珠。


  远处小点逐渐放大,逆着光看不清脸,乖顺的黑发描上金边,似被染成栗色,活泼却不张扬,没入阴影的瞬间面孔清晰明白起来。


  金赫奎像蝴蝶,千里外煽动蝶翼便能卷起一阵风,灌入蒸炉般的隧道内。他看起来安静无害,把他比作兔子都显过于跳脱,与先前产生的蜘蛛错觉大相径庭,极度割裂感使得金光熙再一次泛出呕吐欲。


  “你脸色不太好,不舒服么?”金赫奎语气稀松平常,面上也没表现出忧色。


  金光熙瞧他额前软发,这种温度居然没有出汗黏糊,干燥得根根分明,光凭视觉都能闻出洗发水的馨香,“没事,可能天气太热了。”


  “那走吧。”


  “不问我想吃什么吗?”


  “你不是不知道吃什么才喊我出来吗?”金赫奎无辜眨眼,金光熙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。


  丝线缠绕感再次袭来,如泥沼,越挣扎越深陷。


  “哥。”金光熙边走边说。


  “嗯?”


  “你考虑重新画墙绘吗?换一种花。”


  “为什么要换?不好看吗?”


  “不是……只是觉得白色的花更合适,如果要改我可以帮你一起。”


  金赫奎缄默许久,在他以为不会应答时开口道:“随便画画的,无所谓,懒得改。”


  金光熙没什么胃口,跟在金赫奎身后,不知道会被带入哪间饭馆亦或小摊。没想到不是吃正餐的地儿,他七拐八绕进了家糖水铺子,点一碗冰镇绿豆汤一碗草莓奶昔,绿豆汤推给金光熙,自己则拿勺子舀着淡粉色的液体。


  清凉淡爽的口感此刻确实再合适不过,本觉食不甘味的人比金赫奎更快喝见底,再来一碗倒也没有兴致,遂支起脑袋看对方小口小口喝奶昔。


  淡粉色的白沫沾在唇角,还没来得及擦去,金光熙指尖朝他脸颊探来,半道又转弯去抽纸巾递给他。


  金赫奎微不可见地轻挑眉毛,没接纸,比草莓更粉嫩红润的唇张歙,“你想亲我。”


  “我没有,吧?”金光熙说完才被自己下意识的疑问句吓一跳。


  金赫奎低低笑起来,似嘲非嘲,伸出舌尖舔干净唇角那点白沫,金光熙心脏漏跳一拍,沉默半晌再一遍应道:“好像是的。”


  如此坦率反在金赫奎意料之外,温和笑容还挂在脸上,他此刻应当说些冷笑话亦或俏皮话掩饰尴尬。


  “所以可以吗?”


  金赫奎意识到似乎玩脱了,收起笑意道:“不可以。”捧碗一口气喝干净,抽出金光熙手里的纸拭去痕迹。


  金光熙收回手,拇指与食指的摩擦藏于桌下。“好吧。”


  这是他的底线吗?原来他也不是任何情况都能置身事外坐上壁观。还不够,还可以更越界,更出格,扒开那层精致的皮,尝尝他的血究竟是凉的,还是同自己一样温热。


  “这就回去吗?”


  金赫奎点头,“嗯。还有什么事吗?”


  “我还要买点东西,附近有便利店吗?”


  他微侧脑袋想了想,“有,回学校也顺路。”


  到店门口金光熙突然止步,“你要一起?”


  “呃?不方便吗?”


  金光熙打量他一番,“不是。”


  金赫奎隐约猜到人要买什么,他也非全然不懂的小男孩,只是日头太毒,蹭会儿冷气避避太阳也好,遂进去后面对玻璃门,尊重隐私。


  听脚步声也知道他没走几步,只在收银台前停留片刻结账,折回门口手伸到金赫奎眼前晃两下,问吃不吃糖。


  “你……就买口香糖?”金赫奎接过,无语感叹耳廓白泛红了。


  “是啊。你以为呢?在想什么?”


  “那刚刚干嘛一副高深莫测的纠结表情?”金赫奎拆开包装边嚼边吐槽。


  “啊,我看你大夏天穿外套以为你怕冷,这种店冷气都开很足的,当心感冒。”金光熙显然得逞,清清嗓子,“一会儿去网吧吗?”


  “可以。”


  “找到一家新开业的,这次我带你去。”


07


  金赫奎回寝室拿了身份证,没想到金光熙把他带到电竞酒店,淡漠面具终于出现裂痕,“这玩笑不好笑。”


  “我没在开玩笑。”金光熙靠得很近,俯身几乎贴着他耳朵,“打游戏而已,紧张什么?还是说哥心里在想别的?”


  他本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拒绝,可金光熙那副嘲弄挑衅般的表情迫使他应答,瞪圆眼睛回嘴道:“我的意思是你乱花钱。”


  “是吗?放心,反正不会浪费的。”金光熙抽走金赫奎口袋里的身份证,先一步进店。


  金赫奎吸气,在前台营业员找他前跟上去,偷瞄看到是双人房,放下心的同时又觉无趣。


  进房开机,两人首选游戏英雄联盟,开房间打算双排才想起来问对方打什么位置。


  “我上单。”


  “我AD。”


  两人都颇为无语,上野、中野、野辅、中辅、下辅,那么多种排列组合,怎么偏偏是上单和ADC,这双排意义何在?


  “呃……那我给你打辅助?”


  “不用,先打两把试试。”


  好在两人游戏水平确实不赖,倒也真各自打出优势赢下对局,干脆也就没改位置,一下午赢多输少。


  “酒店一晚要好几百呢……”又一盘结束,金光熙伸个懒腰,“只打游戏太奢侈了,不能浪费钱啊,你说是吧赫奎哥?”望向他的眼神明白写满侵略,偏生金赫奎读出求助与希冀。


  淋浴房穿出水声,一滴一滴砸在金赫奎心上,如雷鼓。如果他不想,其实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跑,可他只是呆滞地坐在电竞椅上,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金光熙进浴室前看自己的神情,总觉得似曾相识。


  像谁呢?这种看一眼就会生出亏欠感的目光,把金赫奎困在房间里,无关他自主意愿,某种经年积压的愧与歉蠢蠢欲动,好似他本就不该离开。


  金光熙原来没想怎样,不过得寸进尺试探底线,出乎意料他推门金赫奎还在。其实金赫奎并不矮,身材比例也好,但缩在电竞椅里只一小团,纤弱单薄,迷茫如找不到归家路的小孩。面对他自然而然就被激起保护欲,也有可能是破坏欲,在此刻这两者没什么区别。


  床上的金赫奎完全回归稚子模样,并非忸怩作态,而是青涩无措。此前金光熙觉得他像马桑果,现在则认为是桑葚。


  “你还说你不是坏人……”金赫奎在支离破碎的缓气档口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。


  “说什么呢哥,不是你先引诱我吗?我不过是顺了你的意吧?”床太小,金光熙捞起金赫奎无力攀附掉出床沿的小腿,抬至肩膀。


  金赫奎咬唇,咽下所有出于本能的叫喊。


  “如果……昨天我没有出声,哥你还会帮那个学姐吗?”


  他深深呼吸几口才接上话,“不会,或许吧,我也不知道。”


  来不及细究金光熙目中流露出的悲伤,他被蒙上眼,复见天日时对方脑袋已经埋在他颈侧。金赫奎正试图解码金光熙那种复杂心绪,若哀若伤,总觉过于平和欠缺烈感,身上痛意提醒了他,或许还有恨。


  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光晃得更厉害了,房间里终于多出夜莺啼泣。


08


  一个秋冬拉拉扯扯,他们两的关系仍模糊不清未曾定性。金光熙喊他出去,有时候确实只是为了打篮球打游戏或者吃饭,有时候则是心照不宣地在昏黄房间中听空调运作,盖过某种隐秘且难以启齿的喘息。帘子被风吹得晃个不停,水滴落在脸或身,他想那应该是空调水。


  这算什么呢?他并不介意纯粹的欲念,反言之就是害怕人类情感中更为复杂的那类,正如存在于金光熙呼吸动作中的那类。


  一年两度邀请好友助力抢票时间,寒假票比暑假更难买,金赫奎难得不犯懒,定闹钟准点守着系统,顺利拿下车票。金光熙问几号回去,答完又问几点,索性截图发给他,那头才说到时来帮忙搬行李。


  男生若懒得拖大件行李也不吝啬,直接先一步寄回家,剩下便就几件衣服,一个箱子罢了。其实半点不重,但金赫奎乐得他折腾,自己抱着小纸盒,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宝贝。


  至一楼本想说不用再送,却见金光熙拖起另一个箱子,到嘴边的话改问:“你也今天回去?”


  金光熙点点头,一手一个行李箱往校外走。金赫奎对着他背影发呆片刻,还没来得及深思,他回头望一眼,便又抱着纸盒匆匆跟上。


  “怎么没跟我说你也今天回去?”


  “给你一个惊喜呗。”拙劣的谎言连金光熙自己都不信,好在他没多问,然两人也别无他话可说。


  金赫奎往宽大的羽绒服里瑟缩几分,显然对于路上多个伴并不感高兴。直至过完安检他自己拎下行李箱,头也不回独个儿走了,金光熙才匆匆赶上拉住人,问他怎么不等自己。


  金赫奎瞥一眼对方处于锁屏状态的手机,笑得烂漫,“等你做什么?反正都是同一班车同一个目的地。”见对方长久无应答,压下翘起的唇角,“金光熙,我们以前认识,对吗?”


  此前金光熙在脑海中预演过千百遍,金赫奎认出他后要如何交锋压制,要如何利用道德谴责此人使他愧疚难安,可终于等到这天,竟不知从何讲起。“不对,我仔细想想,其实你一直都不认识我,无论过去亦或现在,我于你而言只是见过,若硬扯相识倒是我胡攀。”


  火车站人潮如织,旅客赶路从两人中穿过,金赫奎一直抱在手里的纸盒被撞掉,盖子翻落,里头是一盆白色花朵,赶路人回头一瞥匆忙道歉,又急急朝检票口奔去。金赫奎重新放置好盆栽合盖,抽纸收拾泥土。


  “赫奎哥不记得我,我们都是M市一中毕业的,哥高中就是我的学长。”金光熙看到小白花发两秒愣,回过神金赫奎还蹲在地上,遂盯着他发顶,顿半晌继续道,“你家去学校有一条近路,是暗巷,不过一般学生都不会往那里面钻,我高一新搬家,不了解周围情况便走进去,后来就遇见你……”


  金赫奎停手,行李留在原地,找垃圾桶扔包着泥土的纸团。再折返,仰面对上金光熙的沉沉目光,他紧握箱子拉杆,已经决定尘封的高中记忆被逐渐唤醒。


  录像一路倒带回三年前,那时候金赫奎高二。


  他家离学校不算远,不过隔着三个红绿灯,若从幽窄小巷中穿过还能少等两轮。作为一名男高中生,这点路父母还是相当放心,所以只要不是极端天气,金赫奎上下学都是自己骑自行车。虽然他爱赖床,常踩着铃声进教室,但向来是宁可迟到被罚站也不愿意抄近道。


  偏偏那天是年级主任抓迟到,金赫奎又恰恰睡过头,年级主任出了名的严苛,被他逮到就不只是早读罚站这么简单了,不得已抄近道,一头钻进连光都透不进来的巷子。


  经过两个分叉巷口,前路意外被散落的书包堵塞,金赫奎欲从旁边小道绕过,偏头看见一群学生,身上是跟他相同的校服。他们听到动静,视线从那个被团团围困的男孩转移到金赫奎身上,眉尾高扬嘴角下撇,恶意不加掩饰,凶狠的目光无疑是在提醒金赫奎不要多管闲事。金赫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,在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总张口试图呼救,但一经思虑叫喊声便被他咽回肚子,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离开施暴现场。


  这次也是一样,他忍下怜悯之心,不想迟到生事,偏偏他移开视线前那男孩抬头深深望他一眼,似是疑惑不解。金赫奎避开他视线,用力踩下脚蹬,而男孩一声“哥,别走”使得金赫奎回望他,那双眼匿在清晨阳光照不见的阴影中,无声向他呼救。金赫奎还没来得及读懂希望与失望,车轮已经从书包上碾过。后方传来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,又闷又钝,像他那声“哥”,隐秘而无助地朝金赫奎求援。


  可金赫奎不是他哥,他们此前从未见过,只能通过相同的校服判断他们来自同一所高中。他什么都做不了,他已经因为这场闹剧平白浪费数十秒,如果迟到将会遭受严厉惩罚,于是他拼了命地蹬自行车,逃离一起暴力事件现场。冲出小巷那刻阳光镀了满身,金赫奎没时间抬头欣赏,而巷子中的人无法欣赏,只有春风能挤进狭隘的通道,带出些许积年尘埃。


  清晨的插曲并没给金赫奎带来什么影响,那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。受欺负记住教训,下次就能学会保护自己远远避开危险源。都会过去的,大抵世人皆如此。


  可他万万没想到,竟有孩子耿直单纯至此,从老师一路找到主任再到校长,控诉藏在无监控区的恶行。金赫奎不知道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愚蠢,从找老师求援被拒就应当明白,事实和证据不重要,施暴者的身份背景才重要。


  “原来是你……可惜你先遇到的人不是我。”金赫奎面上浮现浅淡笑意,看着他好似看顽童胡搅蛮缠,“也不是由于我的过错导致你遭受欺辱。”


  这张笑脸和金光熙记忆里年级主任和蔼可亲的面孔重叠,他只想撕碎这张面具。他的一声声控诉被淹在这种笑脸中,嘲讽他的自不量力。


  办公室里老师们看着他,一面安抚一面警告,对他身上伤痕视若无睹,只假意怜惜地问他摔哪儿了。他母亲匆匆赶到,怒气面对着校长却不好发作,金光熙一口咬定是学校同学所为,他们叫他说话前三思,没有证据可能构成污蔑造谣,于是他想起自己有人证。


  班主任跟在后面盯着他一间一间教室认人,他在高二班级里找到那个从现场头也不回逃跑的学长。金光熙指着靠窗一角,说他全都看见了可以作证。


  老师站在讲台上,问他:“金赫奎,你知道这件事吗?”男生摇头,声若蚊蝇答曰不知道。


  从始至终,金赫奎甚至未曾抬头看过他一眼,低垂着脑袋,刘海垂下掩起眼睛,十足十乖巧模样。金光熙并非真不懂见不得人的利害纠葛,他只是相信大多数人知晓不公都会伸出援手,一张嘴两张嘴可以封,众口悠悠要如何堵?他该想到的,从金赫奎逃离现场就该想到。


  等回到校长办公室,母亲似乎已经平息怒火,痛苦又无奈地望着他,叫他下次上学早些起床走大路,小巷里昏暗自然容易摔着。金光熙没再反驳,默默应下,说自己知道了。


  回家路上母亲在前面走,金光熙跟在身后,良久母亲问他,是不是无人愿意作证。金光熙有点想哭,但眼泪真要落下时又觉好笑,嗯一声再无应答。


  母亲转过身抬手想摸摸他头发,但儿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她高太多,她转而意欲触碰他脸颊时,金光熙躬下身,母亲得以顺利抚上他发顶,深深叹息,重复念道:“不会帮我们的,换谁都不会……光熙,不要责怪看到的孩子,不是他的错。”母亲执意接过他肩上书包,身形又伛偻几分。


  那是谁的错呢?君子不立危墙之下。有的人不能怪,有的人不该怪,便只能是自己的错?


  金赫奎抱花的手收紧几分。“你当初难道没有跟父母说过吗?我无亲无故凭什么帮你,明明连自己的父母都畏怯懦弱。”金赫奎背过身不再看他,“你的检票口在对面。”


09


  他们会就此分道扬镳吧,金光熙从开学就刻意接近,大概只是想报复自己。


  他算成功了么?金赫奎拨弄两下小白花,刚才的意外摔碎了瓷盆,但花朵丝毫不受影响仍生机勃勃地开着,回去换个盆就好。


  到站时太阳已经落山,金赫奎打车回家,准备上车时被人一把拽过,大概是因着奔跑,金光熙喘息片刻才开口道:“赫奎哥,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

  金赫奎呆了呆,没想到他会为此而来,随即讥笑道:“我就是这样的人。光熙,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高尚美好,趋利避害人之常情,这或许不对,但也绝不是错。就此别过吧。”


  天暗到看不清人影前的一瞬路灯照明街道,灯下雪花纷飞格外明显,光映在金赫奎平和面容上,显然无喜无悲,金光熙却感悲戚万分,总觉他如同无法求救的溺死者。“哥,你之前答应带我出去玩的,还记得吗?”


  金赫奎仔细思索,想起是有这么回事,但那前提是金光熙帮他画墙绘。“是答应过你,可……”


  “你还没有履行承诺,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,就算扯平怎么样?”金光熙怕他又找出理由拒绝,接道,“回家也顺路。”


10


  短短三载并没给暗巷带来任何变化,金赫奎下意识止步。


  “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?”金赫奎微微抬高音量,然而话语仍旧轻得与雪一般飘散于风中,“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愧疚吗?金光熙,如果你没出现,这段经历对我来说甚至无关紧要到早已遗忘。”


  “那你怕什么呢?”金光熙笑着朝他伸手,“最后一程,赫奎哥。”


  金赫奎从未想过自己会重新踏足这条巷子,一幕幕一帧帧画面回闪侵袭大脑,他甚至能听到那天清晨混杂在一处的咒骂与鸟鸣,还有那一声……


  “哥。”金光熙突然出声,“你手心出汗了。”


  阳光照不进的小巷,月光偷偷流进来,金光熙明亮的双眸金赫奎看得清清楚楚,情难自禁两行清泪夺眶而出。


  油性记号笔在桌面留下杂乱无章的红黑荆棘,纸团点缀,似纯白花朵绽于其间,书本是五颜六色的糖果纸,拆开展平也无法抹去褶皱。金赫奎自认高中生活没什么值得留恋,所谓回不去的青春,是他根本不想回去的灰暗时光。


  “那种事在你之前就发生过很多次,你不是第一个找我作证的,那时候也不止我一个人看见过,同学站出来发声,可最后被霸凌者自己全盘否认,我们反倒成了造谣者毁坏学校名声,被报复又有谁来管。”金赫奎垂首倍感难堪,在金光熙坦荡的勇气面前相形见绌。“我后来才逐渐理解,原来在那种条件下向同伴呼救不仅不能救自己,甚至可能连累其他人。”


  “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,回到那时候,你会站出来帮我吗?”金光熙握他的手收得更紧。


  金赫奎想了很多,细细思量权衡利弊,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可能选择改变,他不认为当时自己处理方式有误。但是金赫奎看着金光熙眼里那簇火光,似饮下致哑毒药,喉咙灼烧发烫,疼痛使得他无法说出“不会”。


  飞蛾扑火吗?


  那就扑吧,向着烈焰,向着他到不了的、或许不一样的未来。


  “一定会。”金光熙是个蠢人,连带着金赫奎也一起犯蠢。若他没经历过糟烂的中学时代,大概与现在的金光熙也没什么不同,甘愿做燃尽自身也照不明长夜的白烛。


  金光熙笑起来,和他入学那天没什么不同,干净纯粹得令金赫奎恍惚,仿佛那些残破不堪的往昔从不存在。“嗯,那开学可以改画了?”


  金赫奎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学校里幅墙绘。“……我觉得红花真挺好的。”


  “太渗人了。”金光熙牵着金赫奎十指交扣,另一手将藏在口袋中泛黄卷边的举报信揉烂。


  “随你,反正导游我已经当了,桥洞涂鸦是你的事。”


  两人一同走出默认只许独身穿过的暗巷。六出飞花入户时,盖尽人间恶路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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